几年前,我在东外的胡家园小区参加义诊活动时,曾遇见一位乳腺癌术后的大娘,她当时咨询的内容是有关腰腿疼痛的问题。我建议她去附近的医院做做针灸,大娘说,“不行,我动过手术,医生跟我说了,扎针灸会让癌症转移的。”
对于这样的大夫和患者我只有抱以苦笑。
我治疗过的癌症病人不多,大多数是癌症手术后的其他问题,我用中药针灸解决得很好,比方说放化疗后的疲乏、胃肠道功能障碍,以及与癌症本身关系不大的腰痛腿痛等小毛病。真正第一个请我治的癌症患者是一个住在偏远山区的法国老头,他的家人辗转托到我的时候,80多岁的老头已经是什么东西都吃不下了,恶心呕吐得非常厉害。在见不到病人的情况下,我搜集了尽可能多的信息试着开了平生最大的一个方子,用了三十多味药(因为平常用经方较多,药味都少),方子开出去十天,老头才吃上了药,吃完之后的第三天,老头不吐了,可以稍微吃些东西。但后来过了几个月,老头还是死了,不过在中国淘金的儿子儿媳终于可以在他死之前去见他一面了;之后,有别的医生朋友转过来几个相信针灸的癌症病人,因为我的目标很明确:我不治疗癌症,我只负责某些症状或指标的改善,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还是有收效的。针灸可以起到一定的止痛作用,但是在疼痛指数(VAS)小于7的时候有效,一旦发生剧痛,则基本没什么效果;针灸可以宽胸止呃,许多肺癌的病人不仅胸痛而且胸闷,治疗后可以使病人的呼吸舒畅,也有的晚期癌症病人不停地呃逆,针灸了之后也能减轻。
我的理念是,要把针灸作为一个有效的、必不可少的、辅助性的治疗手段用于癌症病人,也许会有人认为我保守,因为我在网上看到不少资料,如有人宣称中医在1900年之前是可以治疗癌症的;或是有的文章上讲广西某地有个百岁老太治疗了癌症,而本人只认为是恶疮,云云;还有的外治疗法的报道说,他治疗了许多晚期癌症的患者,几个月后都得到了康复,等等,这些文章都见于中文的核心期刊或是各大重要报纸。
因为我本人没有尝试过单用一种方法去治疗癌症,所以在这里我不能讲别人都是在吹牛或骗人。但我可以认为上述的讲法是不严谨的,1900年前并没有癌症的病名和诊断标准,不能生拉硬搬地认为过去的恶疮就是癌症;再有,康复的意义是什么?病人的癌症治好了?肿瘤消失了?还是病人带瘤生存,生存状态良好?
查找这些资料本来是为去参观哈佛医学院的肿瘤研究所做homework,但一查之下,自己汗颜。哈佛的肿瘤所叫Dana-farber cancer institute,里面有个特殊的中心叫zakim center,据说是同名的一个病人捐赠的,因为他生前也曾罹患恶疾,但得益于西方所谓的替代疗法给予的帮助,死后他妻子便将他身后的财产损出来成立了这么个中心,请了几位针灸医师和按摩师为癌症患者服务。我的几位朋友便在这里服务,按摩师则多请的菲律宾人。病人来这里后除治疗方法和传统(这里指的是美国的传统,传统的西医)有所不同之外,其他方面都一样,如联网的电子病历、检查系统、医护系统、康复系统等等。在这里,针灸的疗效不用吹,不用骗,所谓“桃李无言,下自成蹊”。因为采用电子病历,每个病人都是由医院的其他西医那里转来的,他/她的所有情况都在上面显示着,大到MRI,小到每次白血球的多少,指标都一目了然,病人针灸之后是否有效,病人的身体可以有感受——去参观的时候一位乳腺癌的老太太跟我说:“他(指针灸师)wonderful,acupuncture wonderful”,病人的所有生化物理指标也有反映,白血球升了多少,血色素变了多少,都是清清楚楚的事情。
如果针灸会使癌症转移的话,相关的报道早就满天飞了,而且这个开在美国最好的西医院里的针灸科室也早关门大吉了。
但是,对待癌症病人的针灸或其他调理,也绝不是象国内的一些文章里写的那样“有一定的文化基础,经过一个多月培训”就能掌握其基本技能,成为癌症调理师,甚至可以开设诊所或医院的(那篇文章居然被刊登在2007的中国民族医药上,这不是明摆着授人以柄吗?)SIO制定出了严格的Guideline,这个指南我以前也提到过,它规定出了什么样的情况下不能针灸,这个指南不是给针灸师设框框,而是对针灸师极大的保护,比如说,当病人的情况符合针灸的适应症时,如果出现了问题,针灸师本人可以不负相关的医疗责任。我问过朋友,他在那里工作多年,有没有出现过病人投诉针灸师的事情,他回答说绝没有。一是美国有尊重医生的传统,二是所有的操作都是按着指南进行的,一旦有问题,医院会有专门的人员来处理这些纠纷,医生不用为此事操心,三是,每位患者进行针灸治疗前都要签署知情同意书,写明白针灸过程或针灸后会出现的一些意外情况,象手术前的单子一样,病人签过之后才进行治疗的,所以,这几项加起来,可以保证一个有责任心合格的针灸师的安全。
不是说美国的东西都比中国好,也不是西医的东西都比中医先进,而是有些理念值得我们借鉴和推广。比如说那个指南,还有知情同意书,前者我参加过编写,主持人都曾是我的大学老师,但写作者都是些研究生,最后的成果出来象是教课书的翻版,不管是中医的还是西医的。因为两者着重点不同,美国人重点在于安全性而中方着重的是疗效。后者是做临床课题时必需的,但在平常的治疗中就没有,所以,在临床研究时不习惯签这种东西的中国病人总是要翻来覆去地看好几遍,结果也往往不肯加入,因为害怕把他们当试验品;在美国,许多人害怕针灸怕得直哆嗦,但你告诉他这些疗法是在中国进行了几千年的,而且对他的病情有好处,尤其是经过了临床研究后,这些疗法可以推广普及为更多的人造福,签惯了知情同意书的老美往往很爽快的就答应下来。